上海美吗？美。外滩建筑群、豫园、新天地、陆家嘴三件套……这些建筑都是“时尚之都、魅力上海”的代言人，也构成了上海绚丽多彩的文旅风景线。

上海到底美在哪里？却又鲜有人能说得上来。

今天，放下浦江两岸的风光、城市地标天际线，也不谈城市绿肺，一江一河，我们将目光转向上海规模最大的历史风貌保护区——衡复风貌区。从它精心设计的景观空间里，从充满个性却不显张扬的店招店牌里，我们不难发现：上海的美流淌在每一个街角，融入在每一栋老建筑中；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上海的城市软实力就存在于一个个街角、一栋栋老房子的细节中。

上海老建筑中的绝对C位是谁？非“武康大楼”莫属

上海素来有“万国建筑博览会”之称。探寻上海的美丽，建筑是一个绕不过去的窗口。尤其是，当城市漫步（City Walk)成为一种旅行方式兴起时，在小红书等社交平台，有关上海建筑旅游打卡的笔记逾9万篇，其中，年近百岁的武康大楼无疑是绝对的C位，几乎篇篇都被“点名”。无论何时，走过武康大楼的路口，都能见到大量的人群持长枪短炮严阵以待。

武康大楼何以能成为“网红”？最直观的原因是：当城市建设的五线谱（架空线）层层褪去后，武康大楼凭借其船舰式的宏伟身影，成了年轻游客、摄影爱好者的朝圣之地。

这栋楼并非独自美丽。其背后，是被视为上海最诗意街区的衡复风貌区。武康路、衡山路、复兴路，每条路都赫赫有名，吸引着前来漫步、体验、摄影以及进行艺术创作的各类人群。在衡复风貌区的梧桐树下，阅读建筑，喝杯咖啡，不仅上了外地年轻游客的必做list，也成了上海本地市民的一种“小确幸”。

自然美的背后，是120页的精细化设计

然而，武康大楼的火爆，只是因为架空线入地吗？非也。风貌区一砖一瓦如何得以呈现它的既有美？靠的是富有温度与人情味的精细化治理，以及充满创造力与发展可行性的城市设计。

“人们只感慨拍照美，忙着找最佳摄影点。但事实上，这种自然美的背后，离不开方方面面的精心设计。”上海交通大学设计学院教授、城市更新保护创新中心主任、衡复风貌区（天平路街道）社区规划师王林告诉记者，光针对武康大楼六路口节点，研究中心和上海安墨吉设计组成的团队就做了一份120页的精细化城市设计方案，涵盖安全保障、城市家具、业态优化、标识系统、景观提升等各方面。

首先就是交通安全问题。武康大楼位于不规则的“六岔路口”，人流量巨大，人行空间有限；国庆节假日，武康路淮海路口的人流量约2万人次/天，驻足拍摄的人群与通行人群抢占仅3米的人行道空间，安全风险很大。对此，王林大胆提出，适当拓宽街角空间，将人行道外延3.6米。

“坦白说，这是一个很大胆的提法。因为长期以来，我们都习惯了以‘车’为核心，只有拓宽道路，方便车行，从来不会考虑去把交通空间变为景观空间。但其实，在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之下，缩窄路口是很常见的行为。令我非常感动的是，当我提出这个建议时，得到了交警等多部门的支持。”她说，最后，精心测量与反复试验之后，徐汇区切切实实地把路口缩窄了，并调整了两个树穴，足足梳理出一个530多平米的对焦空间，让人们的拍摄创作更加从容。

随之而来的是，武康大楼周围的标识系统品牌繁杂，部分立杆甚至影响了景观。“有一根立杆遮挡了人们的视线，怎么办？我们实地研究发现，可以将它挪位，这样既不妨碍交通，也不影响景观。那指示牌又该怎么立呢？我们也一改往常竖杆插牌的方式，将360度的旅游指引信息统统落到了地面上，使得这个新增的景观空间多了看点、信息与趣味。”王林说。

在解决一部分硬件的同时，设计也考虑到了更立体、更多维度的业态打造。如，过去，武康大楼的对角是一处好德便利店，如今却聚集着老麦咖啡、Baker&spice等品牌，市民有了更多宜游、宜赏、宜消费的新空间。

（从2016到2021年，武康大楼的对角越变越美）

“在大楼设计整体提升的情况下，业态的调整也是顺势而为。在武康大楼附近，便利店显然没有咖啡馆合适。同时，咖啡馆的设计也需要花点心思。通过精心设计可开启和折叠推拉的沿街门窗，人们就可以坐在街角，可以直接推开窗户，欣赏到最真实的武康大楼。”王林说。

这些“微调”，以润物细无声地方式展现了建筑的自然之美。规划师、政府职能部门，都在尽力打造最佳的人居体验，始终把人的感受作为最根本的衡量标尺，塑造人性化城市、人文化气息、人情味生活。“武康大楼，不仅是我们城市的颜值担当，更重要的是，它也是我们城市软实力的体现。”

每一块店招都需要社区规划师把关

除了对武康大楼这样的大IP格外用心，衡复风貌区里大到街区、小到店招店牌、空调，也都吟唱着无处不在的设计感与城市之美。

“每块店招店牌都应遵循‘城市设计’的原则。为此，我们制定了相应的设计导则，明确了店招的材质、色彩、管线设备、样式、尺寸，当店家完成设计后，则会将图发给我们审核。”王林受区政府之托为风貌区需要更换的店招进行把关。有些时候，她甚至还要和店家、店面设计师坐在一起讨论。

“城市设计应该由多元主体统一设计，协同实施。比如，武康大楼附近的wagas店面改造，色彩用了灰蓝色，而它旁边有个邮局，因此，我就建议店家改用暗绿色，看起来会更和谐；还有的店家对红色有执念，我也会建议她：放弃大红色，用暗红的吧，和风貌区整体氛围更搭。”

既能各美其美、又能美美与共。必须要提的是，看到特别有创意、但不符合规定的店招，王林也会专门提请专家委员会进行指导。“如果专家们一致认为好，那这样的店招也是可以留下的。精细化治理需要尊重、协同，也需要开放。”开放、创新、包容正是上海的城市品格。

同样的，在老建筑中显得有些突兀的“空调”也进入了风貌区道路品质提升的范畴。历史风貌区原本是没有空调的，上海安墨吉设计团队选择将原本杂乱无章的空调外机“隐身”到巧妙设计的外机架里。在淮海路、余庆路等路段，一些空调外机甚至已经被设计成了假阳台，形成具有“风貌特色”的建筑外观。

王林告诉记者，在五年多的研究时间里，他们制定了《徐汇衡复风貌区街道设计通则》，《高安路街道设计图则》、《建筑街面导则》，从“整治”到“治理”，从一区一则、到一路一册、再到一幢一图，上海正在实行最严格、最科学的保护制度，制定加强历史风貌保护、促进历史建筑活化利用的一系列政策。

没看到风貌区哪里有大动干戈、大变化，却又觉得它说不出的越变越美，“这其实是我听到的最美妙的评价。”王林说，风貌区中做设计的理念，是应该以更多地凸显和更好地展现历史风貌的美为核心，而不是突出设计自我。城市是生命有机体，城市更新是渐进式的，有机生长的，离不开人文视角，以及在“同一规划、统一实施与共同治理”的城市精细化管理。“风貌区越变越美，绝不是哪一个人的功劳。如今衡复风貌区的模样，是市区政府部门、尤其区政府统筹协调下，街道社区、规划土地、建设交通、房屋管理、市容绿化、交警城管以及社区规划师与店家、市民等多方协同促成的。没有多方共治与参与，我们无法让设计方案顺利落地。”王林感慨。

现在，或许我们可以回答开篇的问题：上海到底美在哪里？美在它的一砖一瓦、一街一巷，都是故事，都是记忆，都是学问。美在风貌区里的红色文化、海派文化、江南文化交相辉映，美在无处不在的设计，精细化治理与看似无形的软实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