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新路2511号，市北供电公司门口。

六位阿婆鬓发苍白，平静地站在一起，拍下一张合影。身边，路人匆匆而过，没人多看一眼。这一场景，似乎太过普通。

然而，对于照片中的主角而言，时隔40多年后的这次“回娘家”，意义非凡。48年前，这“六姐妹”曾组成上海首个“三八女子带电班”，巾帼不让须眉，一度在申城工人队伍中，创下偌大“名声”。

秦凤娣、韩玉英、沈佩英、卢南英、俞龙珍、范萍娟……在昔日留存的一张黑白集体照中，她们青春灿烂，风华正茂。岁月或许带走了许多，但时代应该记住这批特殊的女职工。

时代促成“女子带电班”

带电作业，向来都是男人的天下。即便是现在，带电作业班里虽已不乏女性，但真正爬杆、维修的人几乎没有，多是管理、行政、仓库等工种。

然而，上世纪70年代，上海却出现过一个“三八女子带电班”，6名成员全是女职工，从事的是登杆、换避雷器这种“实打实”的高危工种。

这是一个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1970年6月，为了响应毛主席的“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干的，女同志一样能干”的号召，全国第一个“三八女子带电班”在广州问世。这个“半边天”的电力系统典型在全国迅速引起强烈反响。按照上海电力工业局的要求，上海也要有一支或多支这样的队伍。于是，宝山供电局接下了这个任务。

“我们当时从线路青年工人班，直接转为了女子带电班。”班长沈佩英回忆道，“其实最初青工班里有8位女职工，一位有高血压，一位则是贫血，最终进入带电班的，就是我们6位。”

那一年，沈佩英只有17岁。而另外5位组员，也不过这个年龄左右。

爬电杆练了五个月

时至今日，“六姐妹”仍清楚地记得一个日子——1971年11月29日。

那一天，在宝山供电局内，她们戴上了安全帽、扎上安全带、穿起脚扣，在软梯上开始了第一次攀登。

摇摇晃晃、战战兢兢、怕得要死……沈佩英并不避讳心中的感受。但对这群只有20岁不到的年轻姑娘来说，登高，是必须直面的第一关。

上杆刷油漆，下来一身白，不是洒落的，是心里害怕，“熊抱”着杆子不松手蹭的。这种“囧事”，当年在“六姐妹”中可不少见。

卢南英是姐妹中年龄最大的，刚学时心里直打鼓。她说：“爬到杆塔上面时会发抖，有时急了，我就打自己的腿说，抖什么呀！”

“后来知道了，你越害怕，越要容易摔。”沈佩英笑着说道，“就拿脚扣来说，怕就用不上力气，用不上力气就会松，直往下掉。”

一练，就足足练了五个月。从惴惴不安到习以为常，从只敢仰望到无畏俯视，“六姐妹”的业务水平不断提高。

到了这一刻，她们开始发现“高”的乐趣，“挂在杆子上抬头看着天，你会发现离云那么近，看的时间长了，甚至会觉得电线杆也在‘走路’。”

艰苦作业全心付出

“六姐妹”们在线路工区的5年，是工区最忙的5年。正式线路虽然很少，可是带电作业量相当大。

那时候，宝山区遍布重型制造业，尤其是上钢五厂、上钢一厂、铁合金厂和吴淞化工厂，堪称“四大金刚”，对电力保障要求极高。

“六姐妹”承担着带电检修110千伏以上输电线路及变电设备等工作，每天都是早7点出发，下午3点收工，和男同志承担着一样的工作量。赶上下雨天也歇不下来，班长还要组织安排学安规、学技术、苦练绑扎导线等基本功。

工作环境更是艰苦，外出作业，坐的都是大卡车，连车篷也没有，全靠一件棉大衣挡风遮雨，姑娘们就坐在车上简易板凳上。带电作业多在野外，道路崎岖不平，车子摇晃得厉害，遇到下雨天，水花四溅、碎石满地，经过一路颠簸，有时小板凳竟能四分五裂地散了架。

最怕是遇到雨雪天，冰冷的雪水都沁到衣服里，大家都冻得手脚发僵、不能动弹，好不容易到了作业地点，赶紧先围着杆塔跑了一圈又一圈，等身体感觉暖和起来了，就马上干起活来。

巾帼不让须眉。当年，连电力行业的男职工，也不得不翘起大拇指，佩服这群小姑娘的业务水平和工作能力。

危险常伴至今后怕

带电作业，危险常伴身边。

即便过去了40多年，沈佩英仍清晰地记得一件事情，至今后怕不已。

有一次，她和师傅前往民星路，为当时的劳动机械厂送电。沈佩英的任务，是采取“地电位”操作方式，不断电作业，更换避雷器。

“说的简单点，就是拿根绝缘棒，把避雷器的螺丝拧松，然后换上去就行了。”沈佩英回忆道，然而当时出现了一个意外，或许因为生锈的缘故，她无论怎么用力，就是拧不下螺丝。

鬼使神差之间，沈佩英解开了安全皮带，想要跨前一步，缩短距离，方便自己使劲。这时候，她突然听到师傅在下面叫了一句，“小沈，暂停，你先下来。”

糊里糊涂的沈佩英于是爬下了电杆。刚一落地，一分钟前还“和颜悦色”的师傅脸色突变，把她臭骂了一顿。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自己违反安全规定了。”沈佩英的冷汗刷得一下就涌出来了，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安全操作距离只有0.7米，我这一脚要是迈出去，铁定触电。还是师傅有经验，他察觉到了我的违规可能，还注意到我安全皮带已经解开，不适宜大声喝止，否则可能因为惊吓直接摔下来。”

类似事情也并不少，卢南英怀孕后仍争强好胜，在工作上不甘落后。在一次外出工作时，她瞒着众人爬杆作业，下来后还很得意地把这事告诉姐妹们，不料被班长和大家劈头盖脸地狠训了一通。

为那段经历感到自豪

年轻的女同志在带电班工作虽然辛苦，但也有轻松快乐的时候。

“六姐妹”会自得其乐，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时，会躺在简陋的工棚里猛织毛线，享受毛衣又长了一大截的欢喜。茶余饭后，自己演大戏，大家又唱又跳，尽显才艺。

当年，“六姐妹”在上海电力工业局可是“焦点人物”。能歌善舞，常代表线路工区参加文艺演出，迎来了不少羡慕的目光。每次在农村工作时，农民们看到女线路工感到很新奇，经常围上来打听姑娘们多大，一个月拿多少钱，谈了对象没，更多的还是赞叹她们真带劲儿。这些话经常逗得姐妹们哈哈大笑。

时隔48年，这些早成往事。“三八女子带电班”被永远写进了历史。时光流逝，昔日的大姑娘现都已为人祖母，只有那些不多的一张张黑白照片，留存下了那段历史。

“在我看来，大家当时太不容易了，每个人都有一种甘于吃苦受累的精神！”秦凤娣感慨地说道。

对此，范萍娟也非常认可，“想想那时候，哪知什么是苦？工作上大家抢着干，这也是那个时代共有的印记。”

“三八女子带电班”解散的时候，俞龙珍哭着对班长说不愿走，“就想留下来在线路干，看仓库也行。我们当时真舍不得离开那个陪伴我们6年的集体。”

“我为自己拥有那段经历而感到自豪，那不是所有人都能经历的。”韩玉英缓缓地表示，“它值得我们用一辈子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