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陆林森:物理课

来源:劳动报 作者:陆林森 发布时间:2024-07-12 13:34

摘要: 物理课渐渐深入,邵老师的教学风采终于显山露水。

物理是高中三年的必修课,教物理的邵老师是我的班主任,他上的第一堂物理课,给我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倒是他的板书,和其他教师不一样,很有点邵氏风格,一支粉笔,刷刷刷,像是雨打芭蕉,转眼间,黑板上就是一件书法作品。


趁邵老师在黑板上天马行空的当口,我打量了他一番,肩阔、腰圆、身材魁梧,一副好身材,如果改教体育,邵老师一定是一位出色的体育老师。后来听说,邵老师本来就是一位水球运动员,退役后来到我们这所重点中学,执教高中物理。我还听说,邵老师带过好几届重点高中毕业班,升学率很高,很多学生考入了名牌大学,不由对邵老师礼敬。


物理课渐渐深入,邵老师的教学风采终于显山露水。有一回上的是“万有引力”,邵老师拿着一只苹果,举起,落下,“咚!”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地上的苹果上,“苹果为什么向下落,而不是向上飞呢?”邵老师开始提问。原来,他是在用实物演示牛顿定律!后来的“电流”“电磁场”,更加深了我对邵老师的教学印象。一双原先用来抓水球的大手,左右开弓,拇指成水平状伸出,右手四指并拢,紧握一根木棍,然后伸出左手,如法炮制。四十多个同学,跟着模仿,嘻嘻哈哈,左右手交替,这哪像是在上课,简直是在做游戏!邵氏教学,打破了课堂宁静,搅活了一潭死水,我渐渐喜欢上了物理课。


邵老师大我们十岁,笑眯眯的,像个大孩子,常和我们打闹,我记得下乡劳动,收工的时候,我们围坐在打谷场上,邵老师和我们玩起了“老鹰捉老鼠”,一天的劳累顿时烟消云散。别看邵老师像我们的一位兄长,他也有发怒的时候。有一次物理测验,邵老师背着双手,在我同桌旁站住了,歪着脑袋看了一会,突然弓起食指和中指,敲了敲我同桌的试卷,瞪着眼,接着就在同桌后脑勺“笃”的一下。同桌成绩不错,就是有个粗枝大叶的老毛病,吃了邵老师这一下,吐了下舌头,赶紧检查。


三年很快过去,我们班的物理成绩都很不错,同桌也拿了期末考高分。高考结束,很多同学去了理想中的高校。我因父亲的问题,升学无望。不巧的是,邵老师偏偏在这时住院治病。眼看我就要成为一名“弃儿”,母亲带着我去了医院,向邵老师哭诉我家的遭遇。邵老师穿着病服,双臂涂满了石灰水般的药水,沉默着,接着一声叹息,劝慰我母亲,孩子读书用功,是个好孩子。不要难过,回家吧!


病中的邵老师惦念着我的毕业分配问题,多次与学校交涉,我被安排了一份工作。这时候,暴风雨骤降,学校停课,从此我没有回过母校一次,四十多个同学也天各一方,杳无音信。


重逢邵老师,那还是在二十多年后。一位同学,千辛万苦,将失散的同学召集一起,这时的我们,都已两鬓染白了。聚会那天,邵老师也来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分明看见,邵老师的眼眶里噙着泪花,嘴唇抖动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不出一句话。邵老师老了,瘦了,当年健壮的体魄不见了。不知怎的,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感觉酸酸的,坐着,默不作声。邵老师突然冲着我喊,“说话,说话呀!”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眼泪夺眶而出。


在艰难的岁月里,邵老师受到冲击,备受折磨,吃了很多苦,被罚去挖防空洞,落下了腰疼病,常常发作。


聚会后的一天,我带着一本新出版的书去了邵老师家。邵老师翻看着,兴奋的神情无以言表,突然,几十年前我和母亲去医院看望他的一幕,浮雕般,出现在我眼前。我明白了,躺在病床上的邵老师,当时为什么沉默,是无话可说吗?不,分明是不满啊,只是,他觉得不宜在他的学生——一个喜欢听他上物理课的学生面前流露啊。


十多年前,邵老师去美国定居了。我们这些同学,仍然年年相聚,远在大洋彼岸的邵老师,也飞来上海和我们相聚。每次相聚,我们都有说不完的话,就像面对一位长兄,毫不避嫌,喊着绰号,相互打趣,好像又回到了课堂,又在听邵老师给我们上物理课。


前些年,千里之外有消息传来,邵老师离世了。


伏案久了,我养成了外出散步的习惯。去年秋天的一天,我步行一个多小时,来到一条僻静的小马路,那里有邵老师住过的小楼。但是,如今的小楼易了屋主。我在回忆,回忆那年,也是这样的气候,带着我的新书,登上小楼,看望邵老师和师母。突然想起聚会时一位女同学说的一件事。那年,她和另一位女同学,也去小楼看望老师,邵老师拿着两个熟鸡蛋,连连催着,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一人一个,快吃,快吃!两个女同学听话地吃了,事后却又懊悔不迭,真是少不更事啊,在那个物资奇缺的年代,这两个熟鸡蛋,是邵老师和师母留着晚餐吃的啊!


秋风萧瑟中,一张黄黄的枫叶在地上打着旋,在我眼前飘过,想起邵老师,想起物理课,我在小楼前站着,久久不愿离去。



责任编辑:卓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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