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至芒种,晨昏清凉,日间温热的熏风,拂过满涨的江河、掠过葱茏的绿野,吹得麦浪金黄、夏花盛放。枝头蝉声盛大、林间鸟儿穿梭往来忙着育雏,池间蛙鼓聒噪,出水荷尖上栖着求偶的蜻蜓。
竭尽全力吸收能量,燃烧一般旺盛生长,是生命体顺应这个时节的姿态。夏日第一轮果实在此季渐次成熟,赏心悦目的色彩、饱满丰盈的形态和浓郁的芳香与甜蜜,是上天赐予世间众生“最夏天”的嘉奖。
每到仲夏,我便莼鲈之思倍增。日前回乡,如愿与家人去崂山摘樱桃、吃农家菜,但终究因时间有限而匆忙返沪,错过了更多品尝时令美味的机会。
回想童年,夏果上市的日子常听老人言道:“桃伤人、杏养人、李子树下抬死人。”小孩子被如此警告便怕了,只好少吃几颗杏和李子。实际上对于天性嗜酸而不喜太甜的我来说,成熟的杏李远比桃子更合口味。
在青岛,最好的杏子产自崂山。崂山杏有多个品种,有的浑圆而橙黄,有的小而嫣红,还有的形状扁圆,但它们共同的特点是肉质肥厚、口感绵软、酸度低。这是因为有“海上第一仙山”之称的崂山气候温润、雨量少,日夜温差大,使得果子因为充足的日照而色泽明艳,夜间的低温又拉长了果实的成熟周期,缓慢地累积提高了甜度,增加了养分,而最关键的是,灌溉杏树的水是清冽甘甜、矿物质含量丰富的崂山矿泉水,这几个要素滋养孕育而出的果实自然是“仙山珍品”。
“溪头一径入青崖,处处仙居隔杏花”,此句出自唐代诗人张籍的《寻仙》一诗,用来描写春季樱花和杏花竞相开放的崂山乡村可谓恰当。杏的花和果样貌都娇柔,却是一种很北方气的水果,骨子里透着硬朗。不论塞北、华北、西北还是中原地区,都不乏杏子的上等产区。这种蔷薇科杏属的果树,如今遍布中亚各地。据考证,杏子非舶来品,土生土长在华夏。
在古典文献中,与杏有关的典故最重要者有二,一是“杏坛”,二是“杏林”。“杏坛”出自《庄子·杂篇·渔父》,开篇便说:“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这就是“杏坛”的来历,如今可用作教育界的代称。
“杏林”一词,出自晋代道家葛洪的《神仙传卷十董奉传》。原文记载:“董奉者,字君异,侯官县人也……又君异居山间,为人治病,不取钱物,使人重病愈者,使栽杏五株,轻者一株,如此数年,计得十万余株,郁然成林。”董奉的妙手仁心被后世引为美谈,也就成了“杏林”的典故。如今,“杏林高手”或是“杏林春暖”,依旧被我们用来形容妙手仁心的好医生。
杏花还是古代科举中第三名的出处。唐代李淖著《秦中岁时记》载“进士杏园初宴,谓之探花宴。差少俊二人为探花使,遍游名园,若他人先折花,二使皆被罚。”
如此说来,杏几乎可以说与我们生活中一切最重要的事物相关,比如说最神圣的职业:教师和医生、比如说最美好感情:思乡之情、爱情;比如说最必需的“无用”之事:文学与艺术。可无论被奉上神坛、植入宫苑,还是被粗放地栽种在乡村或是遗忘于荒野,杏子从未忘本,这始终是一种坚韧、朴实、接地气的果树,年复一年地奉献出甘美的果实。人的一生也如果树一样,是要经历些反差和矛盾才能懂得分辨、学会珍惜,要足够多的沉淀和累积才能在合适的时机绽放和孕育。
在这瓜果飘香、阳气临近顶点的好时节,天地间处处流光溢彩,人世间处处繁盛喧腾。《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故而“芒种”亦是“忙种”,对农人而言,“三夏”大忙季拉开了帷幕。所谓“三夏”,夏收、夏种、夏培,缺一不可。芒种前后,雨量明显增加,气温显著升高,夏熟的麦子要抢收,秋收的稻子要播种,春种的作物要管培,无一事能误,无一时不忙。
无论我们是在山村的田野、果园中挥汗如雨,还是在城市的街道、工位上争分夺秒,所有对未来的憧憬,都源自当下的辛勤。让我们安下心来踏实劳作,忙而不乱、耕耘有序,才能种有所得,忙有所获。愿我们的生命之树坦然经由风雨吹打、日月照拂、寒暑更替而成熟,再以沐雪淬火激发的能量孕育出最丰美的人生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