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机成为银幕，拇指滑动化作放映机，移动时代下，观众的视角悄悄发生了90度旋转，传统电影行业正在经历一场全新的变革。“第七艺术”如何横竖都有戏？

正在进行的第2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记者探访申城新兴“造梦空间”，与多位导演专家对谈，眼见一部部新锐作品立起来，“电影之城”面向未来铺设的一片创新试验场也逐渐清晰。

移动互联网时代，竖屏影像崛起

电影是一门综合艺术，包含导演的思想、演员的表演、光影的运用等诸多方面，这些元素共同构成了其独特的魅力。不过，近年来，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智能手机成为大众离不开的媒介终端，观众的视听习惯也发生着巨变。

就像《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在流水线上飞快运转着，每个人的时间都被网络分割成了碎片。相较于花两个小时去电影院里沉浸式看一场大片，越来越多人似乎更加习惯于移动的竖屏，甚至开始吃“速食”。各类短视频平台上，一个个“土味故事”成为“电子甜品”，甚至3分钟就能看完一部电影。《中国微短剧行业发展白皮书》亮出的数据更加惊人：2024年市场规模突破504亿元，首次超越内地电影票房。

上海影城内，动辄两三个小时的电影依然吸引不少观众抢票。劳动报记者马亚会 摄影

观众对内容的耐心去了哪里？本届电影节开幕首日，主会场里传来不同声音。“竖屏上的倍速解说契合快节奏的现代生活，可以高效获取信息，让我短时间内就能成为阅片众多的‘内行’，还可以避雷烂片。”“三言两语就把故事梳理一遍了事，这是对创作者的不尊重，电影变成快餐，艺术魅力都被切割掉了。”

“观众没耐心不仅因为被手机、平板占据了视线，很多影视公司为了赚取更大利润，不断往剧情里注水，结果烂尾塌房了，观众当然不买账、坐不住。影视作品的魅力不仅在于讲了什么故事，更在于如何讲故事，好电影可以治愈浮躁。”说着，影迷刘欣向记者展示了一张票根，179分钟的《金色茧房》是她今年上影节要看的3场电影里时间最短的一部。

一天拍完20集，“竖店”快到无法想象

银幕前观众的眼睛眨得越来越快，同样跑出加速度的还有银幕后的从业者。

竖屏短剧《白月光续命指南》在上海国际短视频中心拍摄时剧照。受访者供图

在嘉定安亭镇，曾经作为姚记扑克生产线的旧厂房，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上海国际短视频中心。在业界，这里有一个更形象的名字——竖店。与横店影视城相比，占地面积仅250亩的“竖店”的确“迷你”，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上海国际短视频中心副总经理俞耀告诉记者，成本低、时间紧是当前大量竖屏影像生产的常态，一站式转场成为了众多剧组优选“竖店”的关键。提前和工作人员提交拍摄需求后，目前每天只要6000-8000元的费用，剧组就可以在园区内的多个影棚、数百个场景里畅拍。

一个影棚往往被分隔为大大小小几十间房，推开不同的门就能看到霸总办公室、农村自建房、豪门宅邸、学生宿舍等风格各异的微世界。穿过老上海风情的楼梯间就是都市时尚白领公寓，中药房转角便到了住院部，菜场、面店、图书馆都在一条走廊上。园区里还有海量库存，单是现代戏的道具就有几万件。如果需要特殊场景，巨大的LED屏还可以帮助演员一秒“穿越”至黄浦江边、东京塔上、塞纳河畔……

“竖店”每一幢影棚内都是一个“微世界”。劳动报记者马亚会 摄影

免去了舟车劳顿，打破了昼夜更替，“瞬息全宇宙”让剧组生产效率大幅提高，“竖店”的热度也节节攀升。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乘着上海国际影视节的东风，园区里愈加热闹起来，每天都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记者在影棚外看到，“竖店”的多个场景门口均贴着“使用中”的标牌。工作人员透露，高峰时期这里有11个剧组同时开拍，大家基本都保持着设备换电池、演员不换人的高强度状态，每天16-18小时待机，一天拍完20集的节奏亦是常态，园区每个月平均产出十余部竖屏作品，可以用“快到无法想象”形容。

横竖各有所长，新比例激发新表达

这样的创作背景下，观众不禁对作品的内容质量产生怀疑。当多数人将竖屏与“快餐文化”画等号时，一个全新的命题也浮出水面：竖屏能否成为电影艺术的新载体，承载更深刻的思想表达？

第2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迈出探索性一步，在今年的SIFF ING青年新锐影像计划中大胆开辟了“AIGC”和“竖屏”两大单元，聚焦技术革新与青年视角，为全球影人提供创新试验场。其中“竖屏单元”吸引了1000多人报名，参赛作品题材多元化、视角年轻化、表达个性化，让终选评审团主席、北京电影学院教授王红卫眼前一亮。

第2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青年新锐影像计划”首次开辟竖屏单元。劳动报记者马亚会 摄影

“竖屏影像现在更多谈论的还是短剧、短视频，我把它看作一个终端场景，是关于受众的。这会倒逼电影人思考，我们要在什么样的场景下生产什么样的作品？竖屏出现的意义不在于取代横屏，而是给大众提供另一种观看世界的方式。”从这一点看，青年创作者们带来了新思路。

马来西亚“00后”导演陈浩哲是伴随智能手机长大的一代，对竖屏并不陌生，但一部9分钟的短片《嘿！朱丽叶！》的拍摄却颠覆了他的认知。“竖屏作品并非将摄影机旋转90度那么简单，而是一种全面革新。”比如传统电影依赖横向构图可以更好地营造宏大场景，画面一旦立起来，镜头往往聚焦人物个体，以特写居多，观众与角色的心理距离会被拉近。不过，屏幕的窄化也不可避免地导致诸多环境因素被省略，使得作品的现实意义被削弱。如何平衡？陈浩哲团队近20人前后忙了一个月，进行各种尝试。“无论是横向拍摄后再进行画幅剪切，还是全程竖屏创作，都需要打破传统思维，重新考量场景的设置、机位的移动、内容的取舍等。”与世界电影在过去130年里默认的横屏模式下已经建立起的规范完整的视听语言体系相比，这是不小的挑战。

革新之路不仅摆在年轻人面前，传统电影人也正积极适应变化。本届金爵奖主竞赛单元评委黄渤刚刚完成的新片《四分之四》，就创造性地将1个横屏分成了4个竖屏，以中国古典审美梅兰竹菊、春夏秋冬串联起的4组故事同时进行，挑战着大众的观影习惯。

“00后”导演陈浩哲竖屏短片《嘿！朱丽叶！》海报。受访者供图

此外，竖屏创作的低门槛让更多素人有机会参与影视生产，由此催生了各类培训班，比如上海戏剧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在去年开办了竖屏编剧进修班，48节课系统提升学员的专业技能，也将为行业带来更多人才补给。AI技术的快速发展同样为竖屏影像不断赋能，尤其在剧本开发、虚拟拍摄等环节，人工智能可以有力解决创作难点、压缩周期。“如何利用好技术，让它变成电影的新武器，这很重要。”黄渤说。

好故事与创造力才是走向未来的根本

本届上影节期间，许多创作者已经意识到，迎合时代变化不是放弃深度，而是找到更有效的表达方式。“无论AIGC还是竖屏单元，不应当只停留在技术层面，更要聚焦创作的本质。希望所有青年电影人不仅把它当成自己的表达手段，当成要选择的某种市场道路，大家更应该做的是如何用这两个起点去面对电影的未来。”在王红卫看来，不管技术怎么变，好奇心、创造力、想象力永远是影像创作的核心。

第2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青年新锐影像计划”竖屏单元海报。主办方供图

金爵开幕论坛上，谈到“如何让观众继续热爱电影”的话题，导演黄建新也坚信，在快节奏的生活中，短视频给人们带来即时的情绪陪伴，电影则可以满足大众在情感层面更高一级的追求。市场上很多烂片也许会被短剧取代，但20%的优秀电影依然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就像每年上影节期间在沪展映的世界经典佳作，都是经由万千观众的检验才得以留存下来。观众对电影的注意力可能会被其他媒介争夺，但观众对于电影的热情并没有减少，只差一部好作品去点燃。

头图为竖屏短剧《白月光续命指南》在上海国际短视频中心拍摄时剧照。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