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并非局限于建筑、电力、钢铁、船舶、通讯、汽车等工业制造领域，在文化艺术领域的创造也是“中国制造”向“中国智造”时代转型的重要环节。正如现代民间绘画———中国农民画，这门民间乡土艺术在新时代面临着延续与发展，而在上海有这样一位业精于勤的耕耘者，四十年余年如一日研究、传承这门画种，让这一记录中国农村历史变迁、夸张变化、色彩浓烈的中国民间艺术站在了世界的舞台上，焕发出闪亮的姿彩。

　

她，就是62岁的2017年“上海工匠”、金山农民画师———曹秀文。

　

春暖花开的三月，我们到金山农民画村采访了曹秀文，快人快语的她向我们娓娓道来其跌宕起伏的人生道路。

　

梅花香自苦寒来

　

曹秀文，1956年生于上海金山中洪村一个普通木匠家庭，妈妈共生了12个孩子，但最后只有5个正常生存下来，她是第11个孩子。

　

得益于心灵手巧的木匠父亲和刺绣能手的母亲的遗传，小时候的曹秀文就显现出不凡的美感禀赋，喜欢用河泥捣鼓揉捏成各种小动物，她还将泥巴搓成手指粗细，经火烤后当成粉笔在地上画图。六七岁时，她养猪割草帮忙家务，但想读书的愿望却不曾泯灭，她经常去学校窗下听学生们上课。后来，为了挣工分养家，无论白天下雨，她开始放养村里的鸭子。风里来雨里去，这个要强的女孩到14岁时还没有正式上过一天学。

　

1970年左右，新颁布的政策规定16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不能做童工挣工分，她这才得以进入学堂。由于年龄偏大，她直接插班读五年级，虽然学时少了很多，但凭着之前断断续续的“旁听”学习打底，加上曹秀文的勤奋刻苦，顺利地毕业进入初中。第二年她入了团，毕业时她还作为全年级三名优秀推荐生之一，被选送到枫泾中学高中部。在之后的学习生涯里，她担任学校墙报的宣传制作，绘画的天赋逐渐崭露出来。而此时的中洪村，正逢农民画艺术种子萌芽的阶段，一个发展的机遇正在来临。

　

初出茅庐看外面的世界

　

1974年，韩和平等著名画家被下放到金山体验生活，并进行农村宣传画的创作，吸引了不少村里的美术爱好者。韩和平在村里办起了学习班，手把手地从基础的速写、素描开始辅导村里的美术爱好者。后来，师徒们一起画壁画，这些学员们没有条条框框的束缚，画出自由而又耳目一新的农民画。在跟随大师学习的过程中，曹秀文心头的艺术火花被点亮，她默默立志，把用画笔表现身边农家人的故事作为自己人生追求的目标。

　

于是，曹秀文更加痴迷于绘画。次年，她毕业后进入村宣传委工作，更多的锻炼也让她迅速成长。机遇通常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中美建交前夕，英国作家韩素音前来中国报道我国工业、农业及各条战线上的先进事迹。1976年，刚满20岁的曹秀文作为金山县三位受邀的农民画家代表来到了锦江宾馆。第一次来到大上海，进入当时最高级的酒店，她清晰地记得，电梯上升时的摇晃感是那样的震慑，地动山摇般吓得她蹲在地上；头一回用酒店坐厕，她舀水来冲马桶。进城的那些天，曹秀文腼腆地低着头，生怕被人小瞧。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可是她连普通话都不会说，何谈认识世界？回家以后，她深知自己缺乏的东西是那么多，于是她加快了追寻梦想的脚步，付出了超出常人许多倍的努力。

　

把握机遇挑战自我

　

1978年，为迎接新中国成立三十周年的全国画展，政府委托上海戏剧学院招收全国各地优秀的美术学员进行培养，为专题创作画展选送作品。功夫不负有心人，曹秀文又荣幸地得到了这个培养的机会。在戏剧学院美术系国画班十三个月的学习时间里，她泡在图书馆、聆听各种讲座，海绵吸水般系统地学习专业理论。戏剧学院地处闹市，她却没有时间逛街，同宿舍一位新疆的学员普通话非常标准，聪慧的曹秀文跟着这位学员，一年后练就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通过一年的进修，曹秀文在保留自己绘画特色的基础上，把国画的意蕴和时尚元素融入传统的农民画画法，并且得到金山农民画院院长吴彤章先生的悉心指点，逐步形成了自己的独特画风。这一年她创作了许多作品，其中一幅《渔家乐》描述了一个渔民撒网捕鱼的丰收喜悦。画中心位置是一条小船和一个老翁，四周一圈围绕着紫色的渔网，网中鲜红的鱼儿活蹦乱跳，明快的撞色处理和中央留白点缀船体和人物，使主题更加鲜明。多年以后，美国国务卿基辛格看到此画，他看出另一种的意义：圆圆的中心是地球，四周的网象征着天下一家，喜庆地团结在一起。三十多年以后的2010年，这幅画出现在了上海世博会主题馆的大厅，赢得了世界的瞩目。

　

创作进入丰沛期

　

到了出嫁的年龄，乡里的女孩子们都在学刺绣、纺布，“六月六，晒衣服”的谚语讲的是农历入夏前晒霉时节，金山农村新嫁娘们秀各自陪嫁衣箱，这也是展露自己的女红手艺和实力的机会。曹秀文专攻农民画，对土地饱含着热情，爱画如痴，却无暇学习女红。1981年，满满一箱缤纷的画稿充当陪嫁，装点了她和先生的新家。

　

丰富的生活经验，带给了她大量的创作源泉，伴随着宝贝女儿的出世，她创作也进入了丰沛期，收获了更高的荣誉。这期间，她创作的作品如《上夜校》《新年喜事多》《放风筝》等频频获奖。

　

卓著的成绩也让她光荣地成为第五、六、七届上海政协委员，喜获全国三八红旗手称号并且当选为金山区人大代表，入选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被评为全国十大优秀农民画家。　　可贵的是，她不忘扶植自己的乡亲们，带领、协助村里有美术天赋的乡亲姐妹一起走上绘画之路，鼓励她们把家中床帐沿上精美的图案画到图纸上。在她的引导下，她的姑姑和其他乡邻姐妹也实现了成为农民画师的梦想。

　

2006年，金山农民画村招募画家进村设立工作室，曹秀文夫妇一起努力，终于在几十家竞选人选中以实力胜出，取得了进驻资格，她的母亲也开始全力支持她的创作，帮她带起孩子。从此，曹秀文在自己的绘画工作室，沉浸在创作的世界。

　

艺术源于生活

　

春天来临，一次曹秀文去杭州的茶山采风归来，即兴构想出一幅春日茶山图，打好稿，但对于如何生动地表达茶树，一直没有满意的方法。于是，她暂时缓下脚步。某日，带孩子在野生动物园游玩时，一只孔雀展开的五彩雀屏顿时令她灵感乍现。回到画桌，她以雀尾饱满的图案排列比拟表达一丛丛茶树，富有冲击力的美令人屏息。后来，此画也出现在世博会主题展厅。

　

说起自己的绘画生涯，最令曹秀文动情的是一幅自画像。那是她参加第一期农民画班的培训，手拿画笔尚未有合适的主题，她不由得想到自己从前做卫生员因工作出色而被表彰，于是她定下了自己的第一幅作品《采花姑娘》：梳着油亮麻花长辫的青涩姑娘，胸佩一朵大红花，腰间束着一只草药袋，被一朵朵鲜花包围着。她改了画、画了改，历时半年才创作完成。后来，它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并且入选《世界农民画册》。

　

工匠的“匠”字在中国象形文字里，是一个平顶的房子里面一个人在桌上劳作。曹秀文十多年如一日沉迷于金山农民画村，前画室后生活场，过着工作即生活的日子。她倾注了所有的专注，握一管笔任指尖的色彩变幻定格一个个美景故事。这颗匠心散发着不老的活力，细观曹秀文的画，带着农民画固有的色泽鲜明的个性外，又散发着一股灵气，带着浪漫、奔放、飞扬的时代气息，它们也越来越多地走出国门。一对来自欧洲的母女，十分喜欢这阳光般温暖的装饰画风格，请曹秀文按照人像照片，将人物融入绘画之中，美景、美人、美的创新，让曹秀文的农民画变成了独具创意的时尚定制。

　

色彩的艺匠，感恩的心

金山家乡的基因让这位农民的画匠不忘初心，这两年，她又根据中洪村三十年来的变化，创作了巨幅的农村三部曲《记住乡愁》：第一季反映了中洪村的三十年前的风貌，河道弯弯、两岸杨柳依依阡陌纵横，船只是当时最主要的出行工具；第二季，中洪村河道改成了公路，方便了南来北往，农舍整齐美观，丰收的农田流金溢彩，画面浑然天成一个吉祥的“福”字；第三季的村落树木妖娆，旅游车开进了中洪村，游客走进来观美景品美味，看新农村的人们老有所乐，先进的网络也缩短了村庄和都市之间的差距，七彩斑斓的美丽乡村蕴藏着无限生机和商机。

　

采访期间，几拨慕名来访的游客进入工作室参观并购画，曹秀文井井有条地接待，耐心细致、侃侃而谈。她脸上一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朴素的语言和画一样出彩并散发出满满的能量。身兼创作、公益教育和诸多的社会活动，让这位2017年的上海工匠异常忙碌，但她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她乐于扎根在民间，不断体验最贴地的生活。

　

曹秀文虽然已经年过花甲，她依然怀着感恩之心回馈社会，平素在工作室，年幼的孩童们在她的悉心指导下，绘出了稚气的农村儿童画。每个周末她又顾不上休息，在金山的社区学校兼课辅导新一代的农民画爱好者。

　

“越是民族的，就越是国际的”，在艺术工匠曹秀文心中，如何将这一门民间的纸上美术文化与时俱进地发展、广泛地为年轻人、为不同国度的人喜爱，乃至互联网的时代，关于原创性的保护问题等等一直萦绕在她心中，从未止步思考。

　

四十年如一日，在这位艺匠的步履中，我们看到了一种修为的专注、坚守的执着、高度的使命感、追求极致的快乐和不断自我的超越。路正长，曹秀文微笑着迈向下一座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