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5年上海“为国担当勇为尖兵”先进事迹报告会上,38岁高位截瘫患者小董稳稳握笔,写下清晰的“谢谢”二字。谁能想到,这位2020年因车祸致双手“毫无力气”的患者,在接受上海首例全植入脑机接口手术后,仅一年就实现从肢体瘫痪到自主书写的蜕变。小董的康复奇迹,是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多学科跨界融合、推动康复医学革新的生动缩影。
脑机接口:
运动重建的“科技桥梁”
2024年11月,华山医院神经外科毛颖教授团队为小董完成上海首例全植入脑机接口手术,将芯片精准植入大脑皮层。这项通过采集大脑电信号并解码为设备指令的前沿技术,为重度运动障碍患者打开了功能重建的大门。此后,小董的康复进展引起关注:出院后第九天可微微举起圆球,半年后能轻松抓举砖块和杠铃,一年后已能开展握笔写字训练,与术前“手连动都动不了”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截至目前,华山医院神经外科已完成3例脑机接口临床验证。
随着手术患者增多,康复医学科朱玉连团队已与神经外科组建多学科诊疗(MDT)团队,确保术后第一时间介入康复。康复医学科学科带头人吴毅教授指出,传统康复对于重度功能障碍患者往往面临瓶颈,单纯训练难以突破神经修复的生理限制,若患者在进入瓶颈期后接受脑机接口植入,摆脱病灶对功能的掣肘,即可突破康复瓶颈,极大改善患者功能。与外科科室的深度合作,开启了“手术创造基础、康复升级功能”的康复新模式。
汉语解码:
语言康复的“精准突破”
对于脑卒中后失语患者而言,语言功能的丧失成为沟通障碍的核心痛点。国际上虽已初步实现英语语音的意念合成,但汉语作为声调语言,需精准控制喉部运动产生不同语义,其解码机制与英语存在本质差异,长期以来汉语脑机接口领域处于空白状态。
华山医院神经外科吴劲松教授团队联合多所高校,攻克了这一技术难题。团队采用高密度皮层脑电技术,解码表征汉语声调及音节构音的神经活动,建立适用于汉语声调的深度学习算法模型,这一突破的基础是对汉语语言中枢的深刻认知。吴劲松教授团队与加州大学张复伦教授团队进一步合作,通过颅内高密度皮层脑电技术发现:汉语母语者与英语母语者的语言中枢靶点存在显著差异,汉语母语者颞上回听觉皮层在多电极群体水平上能更好地区分四个声调,这一发现为汉语康复提供了精准靶点依据。
康复医学科胡瑞萍教授团队与吴劲松团队紧密协作,将神经外科定位的汉语特异性靶点应用于无创神经调控治疗。在香港大学江柏轩教授指导下,改良开发普通话版密集综合失语症训练模式,通过“精准靶点+强化训练”的组合方案,显著提升失语患者康复效果。“针对汉语使用者的语言中枢特点制定康复计划,让无创神经调控治疗的针对性更强。”胡瑞萍介绍,该模式已在临床应用中获得积极成效。
神经移位:
功能重塑的“认知革新”
当脑机接口聚焦于“神经信号解码”时,华山医院手外科徐文东教授团队与康复医学科的合作,则开辟了“神经通路重构”的功能替代路径。
对于病程超过半年、神经调控效果不佳的偏瘫患者,徐文东教授团队采用颈七神经移位术,将健康神经移至患侧以改善手功能。但手术仅完成“神经搭桥”,真正实现功能恢复还需依赖术后康复训练。“正常情况下左脑控制右手、右脑控制左手,术后患者左脑需同时控制双侧手部,这就需要康复训练帮助建立新的功能模式。”康复医学科贾杰教授解释,通过针对性训练强化大脑可塑性,才能让神经移位的效果充分显现。目前贾杰团队已与徐文东团队密切合作多年,承接了颈七神经移位术后患者的系统康复,效果显著。
更令人振奋的突破出现在语言领域。徐文东团队与胡瑞萍团队合作发现,脑卒中偏瘫患者接受颈七神经根切断术(NC7)后,不仅运动功能得到改善,言语功能也出现显著恢复。这一颠覆传统认知的发现表明,当左侧大脑语言中枢受损后,右侧大脑能够通过神经重塑替代其功能。该研究已发表于国际顶级期刊《英国医学杂志》(BMJ),成为全球首例相关报道。“NC7手术就像一把钥匙,撬动中枢皮层的环路重塑,让人类大脑的语言功能通过手术‘再激活’。”徐文东介绍,研究证实,NC7联合强化语言治疗对慢性卒中后失语症具有显著协同增效作用,这为病程超过一年的失语患者带来新希望。胡瑞萍团队主导的术后康复方案,通过“早期介入、全程参与、精准衔接”的治疗模式,为患者语言功能恢复提供了核心支撑。
回归无创:
康复医学的“终极愿景”
从最初的无创神经调控到与外科合作的有创干预,再到基于精准靶点的无创优化,勾勒出“无创-有创-精准无创”发展轨迹。“与手术科室的合作是突破瓶颈的阶段性选择,终极目标是通过无创方式让更多患者避免手术痛苦。”吴毅表示,团队正利用手术患者的临床数据,优化无创神经调控方案。
目前,康复医学科已积累了大量精准靶点数据,涵盖运动、语言等多个功能区。通过分析数据中蕴含的神经重塑规律,团队正在调整经颅磁刺激的频率、强度和靶点位置,探索无需手术即可实现功能转移的治疗路径。这种“以有创研究反哺无创治疗”的模式,契合康复医学普惠化的发展需求。吴毅强调,医学伦理的核心是“不伤害”,在追求技术突破的同时,必须坚持让患者以最小代价获得最大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