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肿瘤疾病的“黑暗地带”，胰腺癌堪称最凶险的“荆棘丛”——它恶性程度极高、生存率低，被冠以“癌中之王”的沉重名号。得了胰腺癌就形同被“判了死刑”？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情况确实让人悲观。不过，如今很多病人得了病都直奔上海的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因为这家医院有一支以虞先濬教授领衔的“癌王攻坚队”，他们正在改写胰腺癌诊疗的历史。找到了他们，很多病人说“就能看到曙光”。

2025年，肿瘤医院胰腺外科被评为“上海市模范集体”，这份荣誉的背后，是无数病人的信任、感恩，是比肩甚至超越全球同行业的扎实技艺，是最真切的群众口碑。

“复肿胰腺”改变了什么？

“得了胰腺癌就完蛋了，开不开刀都活不长”，这是一个多年根植于百姓心中的印象。但是在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的胰腺癌病人却出现了一个变化：复诊的病人越来越多，活过3年、5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患者越来越多，曾经的不治之症开始逐渐有了转机，疗效较20年前显著提升。当“复肿胰腺”成为一张闪闪发光的招牌，虞先濬团队到底改变了什么？

首先，他们想方设法让手术更安全。

由于胰腺手术就像“在豆腐上绣花“，胰腺质地软脆，吻合手术后，胰液容易漏出导致胰瘘，继发严重感染，引起大出血乃至死亡，是胰腺外科最常见、最危重的并发症。过去不少病人熬过了手术却挺不过术后感染关，甚至有些人活不过手术。

针对这个难题，虞先濬团队创新发明了“乳头状残端封闭型”胰肠吻合术，将手术胰漏率从20.3%降低至9%，围手术期死亡率低于0.3%。

创新发明“乳头状残端封闭型”胰肠吻合术，让胰腺癌手术更安全。院方供图

其次，为什么有的胰腺癌患者手术切除后很快就会出现复发转移？什么样的患者才能从手术中获益？就诊时已经错过手术时机的人，如何重新获得根治的机会？

肿瘤医院院长虞先濬教授告诉记者，胰腺癌患者要想获得疗效突破，光靠“开好刀”是远远不够的，多学科理念创新和外科技术精进必须“齐头并进”。面对胰腺癌治疗中的这三大“千年难题”，虞先濬团队争分夺秒地开始攻坚。

他们在国内率先提出预后预测理念，在术前鉴别出三阳性患者和假阴性患者这两类预后差的群体，预先对不同人群进行药物敏感性筛选，用新辅助化疗来缩瘤、降期、提供手术有效性；他们发明了锐性淋巴清扫法，使局部复发率降低30%，手术时间缩短50%；过去，胰腺癌手术只能“开膛破肚”，但是在肿瘤医院，目前70%的胰腺癌手术可以通过微创来完成，最小的创伤就能获得最佳的疗效，因为手术并发症而死亡的比例降到了极低水平。

在这些创新突破的基础上，他们推出了胰腺癌治疗的“复旦方案”，让每个病人的治疗方案都更个性化、更精准。住在松江的居民陈先生，3年前因尿液呈“赤黄色”、腹部隐痛确诊胰腺癌，在肿瘤医院浦东院区虞先濬教授多学科门诊就诊后，经全方位评估身体情况和肿瘤位置，在机器人微创手术后，经过胰腺肿瘤综合治疗部医师给予的内科治疗“组合拳”，目前他已正常生活。数据显示，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胰腺癌患者的总体5年生存率已经从过去的5%提升到了现在的12%，3年生存率达到56%，位居上海第一，赶超国际上发达国家的水平。目前，肿瘤医院胰腺外科和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德国海德堡大学医院并列为全球三大胰腺癌治疗中心。最近，海德堡大学医院副院长访问肿瘤医院胰腺外科后，惊叹道：“你们做成了我们德国做不成的事。”

劳模团队创业15年缔造“奇迹”

在肿瘤医院胰腺外科病区的长廊上，有一整面墙上挂满了合影照：2010年的照片上是5位最初的“创业者”，其中包括虞先濬在内只有3个“户口生”，一个是已经在华山退休的倪泉兴教授，还有一个当时还没编制。那一年，虞先濬从华山医院来到肿瘤医院，和倪教授一起“开荒拓路”。第二年，科室合影的人增加到了15个。此后的每一年，合影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到今年是109个人、200个床位，每年3000台手术、7万人次门诊、2万人次综合治疗、2000个临床研究病例。”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砖一瓦亲手创建起来的“奇迹”，虞先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骄傲，“现在我们已经做到了内科外科结合、复合立体多学科、临床科研全部打通，医院正在积极创建国家癌症医学中心，胰腺学科也要趁势而为，做出更多有益于患者的医学创新成果。”他强调，做医学需要情怀和格局，情怀决定起点，格局决定终点，“这不是心灵鸡汤！”

“一个学科如果只想着多收病人，那很难跑得更持久、走得更远。”和记者说这话时，他目光如炬，“这15年我们能够成功的秘诀就在于坚持学科规律、用正确的思想去指导实践、坚韧不拔地执行。”

“要异想天开，因为没有异想天开就没有梦想和创新，但是更要脚踏实地，因为只有脚踏实地才能在正确的方向上落地实现梦想和创新。”

这条开荒路走得有多艰难？虞先濬笑道：“可以说是一把辛酸泪。”但他不想多言困难，只因时不我待，门外是一个个满怀希望千里迢迢来求医的病人们在等待，实验室里有成堆的数据要筛选分析，他的心里装满了各种各样亟待破解的“癌王”难题。

对话虞先濬：医学的匠心就是要“异想天开”

问：我看到你们整个团队每时每刻都保持着“战斗”状态，如何在漫长的岁月中始终保有拼搏的激情和力量？

答：建科之初，胰腺外科只有2个房间。当时全上海人好像都在讨论买房，有人问我“你家多大，房价多少”，我说“我家2000平，地段是徐家汇！”医院、科室不就是我家吗？呆在科室里不比在家里有意思吗？我经常和团队说，请记住，从你当医生开始，你和工作在一起的时间一定会远远超过和家人在一起。我每天早上6点多出门，晚上再早也得8点后回家，一天中和同事说的话比和太太说的多得多。你首先要对这份工作有兴趣有情怀，好东西离开人的兴趣是出不来的。

虞先濬领衔的项目获上海市科技进步一等奖。院方供图

问：什么是劳模精神？

答：过去的劳模，就像我的老师倪泉兴教授，为了治疗天天在病人的旁边搭一张床，亲情奉献，和病人成为了比家人还亲的朋友；但医学发展到今天，我们不仅要睡在病人旁边，还要让全世界知道，我们睡出了好东西，还要让全世界知道，我们发现了好东西。那什么是好东西？这就是有标志性、显示度的科技创新发现，是能够让外国同行拍着大腿说“啊呀，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我的心里有一个梦想，希望能够在3-5年里，让胰腺癌治疗的“中国方案”引领全球医学界。我们这个劳模团队的追求就是要产出有临床意义的、具有标志性和显示度的新技术新方案新药物新策略，进一步提升“癌王”的疗效，造福我们的患者。

问：如何理解医者匠心？

答：有一周，我们连续遇到三个开刀时发现有癌细胞转移的病人，于是我开始琢磨，为什么这些病人做PET和CT都拍不出转移，但是他们的CA125指标会高。CA125是妇科肿瘤标志物，为什么会和胰腺有关？这是偶然发现的问题，但是你不能视而不见，不能做“没心没肺”的医生。后来我们就把这些病人拿出来研究，把过去类似病例来了个兜底翻，花了一年的时间终于发现了三阳性、假阴性的问题，原来这类病人是不适合手术的。

2015年医院内镜科超声内镜技术升级后，检查报告中多了一个“SR”的数值。为什么会多一个数字？我们研究后发现，超声波在胃里遇到肿瘤后会回弹，“SR”就是弹性值。于是我们又“异想天开”了：硬的肿瘤和软的肿瘤弹性不一样，硬的是实质性的，而胰腺癌正好是实质性肿瘤。弹性值越大，证明肿瘤越硬，纤维量就越多，那么从这个数值不是可以看出肿瘤的纤维含量吗？过去要了解肿瘤纤维含量，需要活检切下来在显微镜下看。而超声内镜检查创伤要小很多，这就为我们开辟了一个新思路，可以用这个检查在术前预测肿瘤的纤维。因为化疗药白蛋白紫杉醇对于纤维量高的肿瘤更敏感，由此我们可以对化疗方案进行更精准的选择。所以，我所理解的“匠心”就是用心，就是要想发设法脑洞大开地解题，不做机器人医生，创新是没有边界的，做医学一定要永远好奇，用心，探索！

头图为“癌王攻坚队”15年来队伍越来越庞大。院方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