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散记 |王萌萌:生当如荷

来源:劳动报 作者:王萌萌 发布时间:2025-07-22 12:26

摘要: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曰:“大暑,六月中。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月初为小,月中为大,今则热气犹大也。”

一泓碧水,三面环绕曲廊亭榭,水中翠叶田田、亭亭袅袅的是荷。那日与爱人游松江醉白池,如蒸似烤的暑热于荷风送爽的清凉中暂得消解。


时当农历六月,又至大暑节气。《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曰:“大暑,六月中。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月初为小,月中为大,今则热气犹大也。”大暑正值“三伏”中,温高气湿,幸而时降大雨,多几场雨降温后,季节便开始向秋过渡。


亲水赏荷是由来已久的消暑之法,无论古代修园还是如今造景,荷塘是标配。水中有荷,就定然有水草,鱼、虾、贝类,也会引水鸟和小兽前来觅食,水体因此鲜活生动蓬勃丰饶起来。人本也是天生天养,会自然地在酷暑向往这样一片翠盖盈盈的清波。


从人文角度,荷,即莲,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寓意着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其实荷的本相极质朴,坚韧强大也远超表象的娇柔。想要了解它,就要往更久远之前和更广博之处看。


美味之荷


回到童年,在离家不远的小花园与一池粉荷相遇。以小孩的眼睛看,荷圆圆如伞的叶子和完全绽放的花朵都极硕大,却又轻盈地从水间挺立而出,通体透着不可思议的光彩。


奶奶说,荷全身都是宝。荷叶可以泡茶、蒸糯米饭,莲子芯味苦清火可入药,去芯的莲子煮粥炖汤格外香甜,莲藕就是我平日最爱吃的一种菜。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莲花瓣也可入馔。去普者黑,吃了炸荷花和藕粉圆子之后,我跟友人感叹道,荷真是好吃啊!没错,追溯荷的起源与发展,我们会发现,“好吃”才是它们的制胜的不二法宝。


清代才子李渔说荷:“可鼻,则有荷叶之清香,荷花之异馥;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


相思之荷


诗经《国风·郑风·山有扶苏》中说:“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这是一首郑国的情歌。以当时郑地最常见的几种植物来比兴,这“扶苏”有桑树和唐棣树两种说法,而“荷华”确定无疑是荷花。桥松是山上高大的青松,游龙则是湿地旁丛生的穗状红蓼,因其状似游龙而如此代称。


万物繁茂旺盛的夏季,山上林木葳蕤,山下绿草葱茏,水中翠盖相连,粉红带露的花朵恰似等待幽会的姑娘激动而娇羞的脸庞。熏风送来阵阵荷香,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男孩愣头愣脑、毛手毛脚的举止,令姑娘娇嗔道,还以为是遇上了端庄的公子,可你怎么如此轻狂顽皮,简直像不懂事的“小屁孩”一样。


到了战国时期,中国最伟大的诗人屈原在《楚辞》中频频以荷来自喻纯洁脱俗。“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自此,荷就成了象征文人士大夫气节与风骨的一种意象。


在民间,荷的栽培进一步发展。先民们将藕根进行移植栽种,不断地提升产量。至汉朝时,夏季采莲已成为农业生产的重头戏。如今我们说起采莲,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古装女子摇着轻舟唱着歌驶入荷花深处的诗意画面。在南朝乐府民歌中,有一首最长的抒情诗《西洲曲》,便是一名采莲女从初春到深秋苦苦思念爱人的心声。


此诗中最动人的两句便在此处:“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深切的思念、纯真的渴慕、赤忱的爱恋,都在极平常的一系列动作中表露无遗。


一个小小采莲女的相思,也可以如此一唱三叹、深沉壮阔、绵延不绝,以至于此篇成为南朝民歌在艺术发展上最高成就的代表作。后来历代都有著名诗人的大作从这首《西洲曲》的意象化出。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中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温庭筠《杂曲歌辞西洲曲》中的“悠悠复悠悠,昨日下西洲。西洲风色好,遥见武昌楼”均是如此。


生当如荷


然而自古至今,在真实的田园生活中,采莲从来不是件轻松的事。夏末秋初时节,莲蓬成熟之际,要抢在莲子掉落水中之前尽快收集起来,采摘过程中,免不了风吹日晒雨淋。


采莲藕是重体力活,多为男子在深秋时节站在没过小腿的寒冷淤泥中费力挖掘才能完成。自从知道了采莲和挖藕的辛苦,每次吃这两样食物时,我都会心怀感激地细细咀嚼品。那种清新悠长的甘甜和生津止渴的爽脆,都是源自不为人知的潜藏、忍耐、积累、抗争。“荷”的本意就是“负荷”,这是一种举重若轻、化苦为甘的植物。


故而真正的采莲女,装扮简便,淡淡梳妆、束紧头发,不戴贵重首饰避免被荷叶莲蓬刮落。因为摇橹采摘,她们的手早已变得粗糙,因为风吹日晒,她们的皮肤也不会太过白皙,但她们的身型一定是矫健婀娜的,歌声也一定是欢快动听的。那样一种毫无矫饰、质朴充盈的美,是城镇中不事劳作的女子精心打扮,装模作样地模仿表演难以企及的。这也是为何我总觉得,赏荷最佳处不是古典园林、城市绿地,而是连通着自然水系的大泽大湖之中。


又想起那年大暑,与友人游普者黑,乘大船不尽兴,又自划小楫轻舟去访荷。云低水阔、碧叶接天,行至水中央开始落雨。远处峰峦叠嶂如翠屏,身侧红莲白荷竞鲜妍。有一刻无人言语,入耳皆是雨声。雨打荷叶、雨敲击莲蓬和花瓣、雨点出涟漪,雨丝钻进我们颈项,雨也伴奏着小鹈、白鹭和东方白鹳此起彼伏的歌唱。


新荷、老荷、枯荷、待放的菡萏、才出水的新蓬,颓败倒伏的残花,枯黄干瘪了依然挺立的老莲房……除了水下淤泥中的根茎,荷一生的历程都袒露在我们面前。我又想起曾经不止一次听闻,发掘于考古遗址中的古莲子,在育荷专家培育下苏醒,重新生长、开花结实。


彼时彼刻,人心与荷魂于亘古天地之中相见,肉身载不动的世俗烦扰尽皆抛却了罢。从此后,生当如荷。若扎根泥淖则清净不染,若生当其时则宠辱不惊,若遭沉寂埋没就抱朴守拙静静等待,若遇上适宜的时机和灵魂相契的知己,便倾尽所能酝酿一场千载难逢的绽放相酬。


责任编辑:卓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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