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即将到来,令我最难忘的还是那洋溢着浓浓年味的除夕之夜。
少年时,离春节还有大半个月,我就掰着手指头算着还差多少天可以吃到年夜饭了,那是盼望已久的美味佳肴,想想牙齿都发痒了。弄堂里进进出出的都是拎着篮子的买菜人,手里拎着鸡鸭鱼肉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在忙忙碌碌行人的脚步中,一声声的问候夹带着洋洋的喜气。
除夕那日,弄堂里家家户户在斩肉酱、杀鸡鸭、摊蛋饺、刮鱼鳞、蒸馒头、炒花生、舀芝麻,还有人家在砧板上“乒乒乓乓”斩着咸猪头……
弄堂里的孩子们不再“白相”了,帮着大人们做家务、打杂差。父亲杀鸡,我拿来一只空碗,盛了半碗水,放少许盐,抽了一根筷子等待着父亲手起刀落的那一刻,我接着鸡血,用筷子在碗里沿顺时针方向搅拌着,如此收集的鸡血,父亲告诉我烧鸡汤时嫩滑好吃。
一大早,家里就盆盈钵满了,都被母亲浸了笋干、肉皮、年糕和糯米。母亲从中午就开始准备年夜饭了,七碟八碗摆满了台子。她在选菜上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一些富有吉祥寓意的小菜和点心是母亲每年必须准备的。鱼在注重口彩的弄堂人的心里意味着“年年有余”,羊肉代表着喜气洋洋,肉圆象征着团圆,蛋饺好比招财进宝,年糕恰似一年更比一年高。母亲还会蒸上一篮子的蒸糕,叫“蒸蒸日上”,“花头劲”透得有些我已记不清了。
做蛋饺是每年除夕我必做的事情。我坐在小矮凳上,左手拿了个长柄半圆的汤勺,在煤球炉上煨热了,右手用筷子夹住一小块生猪油,在勺子里一涂,算是放过油了,然后盛一调羹蛋糊倒入勺子,转一圈,将蛋糊摊开,夹入些许肉馅,用筷子夹起边沿、盖过去,再在炉火上烘一烘,顺势压实蛋饺的边沿,即可倒出了。一个下午,我要做一百多只蛋饺,手艺得到母亲的认可。哥一个人将桶中已浸透的糯米取出,放到石磨上推了起来,浓白的浆水沿着出口流到铅桶里,哥又将米浆倒入米袋中,用绳子吊在家中房梁上,让浆水沥干后再搓糯米粉汤团。
母亲把两只煤球炉烧得旺旺的,大鱼大肉入锅后,香气就开始在家里飘荡,引得我不断吞咽馋唾水,围着台子转,脸上一副垂涎模样。母亲会心一笑,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塞到我嘴里,我解了馋,又去帮父亲做八宝饭了。只见父亲将白白的猪油拌进暗红色的豆沙里,撒上蜜饯和红绿丝,用蒸笼蒸糯米饭,我将豆沙馅嵌入糯米饭中,再用糯米饭封好,又放进蒸笼蒸一会后把碗倒过来一扣,好看又好吃的八宝饭做成了。我时常趁父亲不注意,抓一把豆沙塞进嘴里,然后,低头佯装系鞋带,把豆沙咽进肚子里。
傍晚,弄堂内的路灯亮了,一家子忙活了一整天的年夜饭终于端上了桌。哇,好丰盛哦,白斩鸡、酱鸭、油豆腐红烧肉、清蒸鳗鱼、四喜烤麸、白切糟肚、冬笋肉片、爆鱼、咸鸡、发芽豆等,家里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家人四周围坐,小菜摆得满满的。母亲的手艺,诱人的色香味,加上吉祥寓意的菜名,馋得我口水直流,恨不得再长出一张嘴来。可母亲关照白斩鸡、爆鱼、酱鸭是不能动筷的,因为正月初二后走亲戚,这些看家菜要招待客人的,其他小菜尽管敞开肚皮吃。最后一道是“全家福”砂锅菜,吃得我满头大汗。年夜饭的尾声是父亲与我一道“合制”的八宝饭,还有姐包的黄芽菜肉丝春卷,在油锅里煎成了金黄色,跟醋上桌,吃得我龇牙咧嘴的。
天渐渐暗下来了,孩子们都出门来放鞭炮了。那时,没有电视机,没有春晚,也没有手机,吃罢年夜饭,放完鞭炮,我与弟又开始剥花生、嗑瓜子、吃炒米花糖,大人们却又忙开了。父亲用小石臼碾碎刚刚炒熟的芝麻,拌上绵白糖和猪油,反复揉捏成“黑洋酥”,又搓成一只只乌黑的小圆子,母亲将已揉捏好的糯米粉团又搓成条状,摘成一只只的面团,压成一张张的汤团皮,姐再将“黑洋酥”包进糯米团中,一只只的汤团做好了,母亲用湿纱布盖好。这是弄堂人家大年初一早晨必吃的一道点心。
看我与弟吃饱了,玩够了,母亲把我与弟叫到跟前,拿出节前赶制的新棉袄、新棉裤和蚌壳新棉鞋让我与弟试穿。睡前,我与弟向母亲讨压岁钱。母亲说,半夜里会压在你们枕头底下的。我为了知道压岁钱到底有多少,佯装睡着了。果然,母亲把红纸包着的钞票轻轻压到我的枕头下,母亲前脚走,我后脚一跃而起,忙不迭打开“红包”一看,竟是四张五角的新票子,我高兴得不得了,那可是一笔巨款啊。新年,开心的笑容从那一刻绽开。
时光荏苒,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岁月的更迭变换了许多人和事,唯一不变的是儿时除夕的旧忆,有着深深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