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从书橱里取出母亲生前于10年前抗战胜利70周年前夕,写给位于南京的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寻找自己在抗战中失踪生父的信件复印件,凝望着母亲那熟悉的字迹,心潮起伏,思绪久久难以平静……
母亲的这封寻亲信,她生前并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人,因此,我并不知晓这封信的存在。2015年9月26日,母亲因病离世后,我整理她的遗物,突然发现一封2015年8月10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给母亲的公函:“您好!您的来信已收到。经我处同志查找,很遗憾,并未在本馆档案中找到您的亲属方金棠的有关档案。特此告知。感谢您对档案工作的信任与支持。”
猛然间看到封回复公函,我顿时一惊:姆妈,侬心灵深处一定还深藏着一个未了的心愿吧!令我痛惜的是,就在母亲收到回信的一个多月后,她便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在母亲的遗物中,我没有找到她写给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信件的底稿,母亲在这封信中究竟写了什么?虽然母亲已去世多年,可这一问号,始终是萦绕在我脑海一个挥之不去的痛。每当想起那封公函,便会寝食难安。
2020年9月16日,我拨通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电话,询问能否将母亲写给该馆的信件原件退还给我。档案利用处的工作人员婉拒了我,但是答应我可以把母亲信件复印后快递给我。第二天,我就收到了母亲信件的复印件,急切地捧读起来,原来这是母亲寻找在抗战中失踪的生父的寻亲信啊!尘封80多年的家事顿时浮现眼前。我幼年时是由住在南市老城厢的外公外婆领养大的,然而,我的外公外婆并不是我母亲的亲生父母。他们是我母亲的姨父姨妈,这在我们家并非秘密。但母亲生父生母的情况我却不知晓,其生父方金棠独自前往南京当兵参加抗战,母亲从未透露过,只说是在南京打工时失踪。母亲的这封寻亲信,揭开了母亲生父失踪和她过继给外公外婆的“内幕”。此时,我才更为详尽地得知,抗日战争爆发后,1937年,方金棠毅然告别妻子及3岁的幼女,将母亲托孤给我的外公外婆,独自前往南京,当兵奋战在抗日前线。这一别,从此杳无音信,生死未卜。母亲的生母韦翠宝因思念丈夫过度,终日神情恍惚。一天和邻居一起去大世界游玩时,不慎从楼梯上摔下,送医抢救无效致死。3岁的母亲便由母亲的姨父姨妈,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抚养长大。
虽然这是一份复印件,但母亲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捧读信件,泪珠在我的双眸闪烁,我第一次知道发生在上世纪30年代抗战岁月中,上海一个普通人家的悲欢离合。外婆弥留之际告知母亲她的身世,晚年的母亲始终有一个心愿,就是能寻找到自己亲生父母的身世档案,揭开生父在抗日战场失踪之谜。出生于1934年12月6日的母亲,对亲生父母的记忆,只有那张一直珍藏在身边的,其一周岁时亲生母亲韦翠宝抱着她的合影照片。为此,母亲曾多次嘱托我想想办法,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圆其寻亲梦。面对母亲迫切的寻亲情结,我虽想尽办法,却是没有结果。这封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给母亲的公函,应该是母亲读报时看到该馆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开放抗战时期失踪、阵亡人员名单报道后,特地写信给档案馆求助查询失踪的亲生父亲方金棠信息。
刘翔母亲一直珍藏在身边,她一周岁时生母抱着她的合影照片
如今想来,方金棠应该是在抗战中阵亡了。撰写此文时,为唤起更多的记忆,我翻找出了外公外婆与母亲和我的许多老照片。当看到那张上世纪80年代末,我给母亲和外公外婆在南市区王家嘴角街16弄旧居拍摄的3口之家合影照,不禁泪眼婆娑:“外公外婆、姆妈,你们终于又在天国团聚了。上世纪的30年代的抗战烽火中,你们这个普通的上海一家人是经历了何等的国破家亡岁月啊!”每当想起母亲生前一再嘱托我“想想办法”时那期待的眼神,便会惴惴不安。
2016年清明节前夕,我们全家专门将外公外婆的墓园修葺一新。站在墓碑前,我点燃一炷香烛,捧读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那封公函,几度哽咽:“姆妈,难道是你生父方金棠、生母韦翠宝、养父王生才、养母韦兰英在天堂召唤你吗?你和他们分别这么久了,他们思念你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天人感应,反复捧读母亲在信尾所写的“我在想,或许能从二史馆的关心和帮助下,我这无根草再也不是无根了。在精神上我和亲爸亲妈相见了。我这颗破碎的心得到修复了。恳求帮我一把,永不忘恩!”这段文字,不由潸然泪下。
刘翔母亲和养父母在原南市区王家嘴角街16弄老宅的合影
刘翔父母2013年2月13日在即将拆除的原南市区王家嘴角街石库门弄堂口路牌下留影